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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0节(1 / 3)

错位

九年冬十月, 庆阳公主暴毙府中。

这消息如同入水之石,引发了一阵不小的议论。

先帝暴毙次日发生在琅琊王府的场景,再次被世人回想起来。

北府军与宫中给出了同样的说法,说司马恒涉嫌弑君, 畏罪自尽。

郗归本不欲将这样的名声加到司马恒身上, 可无论如何, 总不能让别人以为是她心虚杀人。

对一个人的怜悯,与整个大局的安稳, 这二者究竟孰轻孰重, 她还是分得清的。

尽管如此, 郗归还是有些唏嘘。

“司马恒该死吗?”忙完手头的事务后,郗归站起身来,走向窗边。

那是一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女人, 从不轻易屈服于狡猾的命运。

她的兄长将她当作安抚桓氏的棋子, 她的丈夫将她看作与皇家联姻的工具, 从未有人问过她的意愿,可她还是在一次次逆境中尽力搏一个翻盘。

她是天生的投机者, 有着野兽般的敏锐直觉, 可惜的是, 日薄西山的司马氏皇族,根本无心培养一个真正聪慧有能力的公主。

她的能力与眼界,根本无法与其野心相匹配。

以至于在窥见权力的诱人滋味之后,虽百般万般地神往,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。

她就像一个懵懵懂懂的人偶, 在一个尔虞我诈的场合中横冲直撞, 最后不出意外地落了个粉身碎骨的结果。

她的刀剑能够杀死乱军,可却无法抵挡哪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。

司马恒死于一种矛盾的错位——一种先天生就、而后又由她自己选择进入的错位处境。

十月的风已然带上了萧瑟的气息, 庭院中落了不少黄叶。

它们沉静地躺着,不知是否知晓,这便是它们作为叶子的这一生的穷途末路。

郗归看着在风中飘荡着盘旋落下的树叶,无端想起了两句诗——日暮东风怨啼鸟,落花犹似坠楼人。

庆阳公主府之豪奢华丽,不亚于石崇位于洛阳的金谷园。

可再丽侈的屋宅,若没了主人,也免不了高台坏、曲池渐、樵夫稚子踯躅歌其上的命运。

很快,生机勃勃的野草就会彻底占领这座府邸,所有的人事纷纷,都会掩埋在时光的尘埃中。

正如当日海内知名的金谷园,如今也不过只是故纸堆里的一个传奇罢了。

金谷园的绿珠,死于身不由己。

石崇之祸由来已久,绝非仅仅因为孙秀之流对绿珠的觊觎。

可绿珠身如萍草,从来都是生不由己,死不由己,只能悲戚地叹一句“愿效死君前”,而后便以一种看似自愿的方式,无可奈何地坠楼而死。

司马恒这一生,不过是个地位更高的绿珠。

她看似拥有尊贵的身份、丰裕的金钱、近在眼前的权力,可事实上,所有这些,她都未曾真正拥有过。

她是被巍巍皇权碾碎的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女子,纵是侥幸清醒,却也仍旧挡不住下坠的惯性。

越是挣扎,便越是泥足深陷。

围观者尽可骂她一句愚蠢,可世间千千万万人,又有几个生来聪慧?

在她懵懵懂懂的幼年时期,从来也没有机会像男人一样地去学习那些需要刻苦取得的有用知识。

她被拉扯着,进入那条只属于女人的“容易”道路。

以至于后来虽有了机会,却也不肯选择那条更加艰难的道路,而是只想靠捷径来接近权力。

郗归为司马恒而叹息。

她同情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,却也没有空暇去慢慢纠正。

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,郗归要处理北府军的事务,要教导志向远大的郗如,实在不可能花太多心思在一个固执的成年公主身上——若有多余的时间,她更愿意花在蒙学中那些懵懂的孩子与府学中那些未来的栋梁身上。

于是她在公事之余,冷眼看着司马恒的挣扎,以及宋和的选择。

几年过去了,司马恒的挣扎,以一种悲壮而倔强的姿态宣告失败;而始作俑者,则一直在郗府等候郗归的处置。

那些出身高门之人,总是鄙薄宋和的不择手段,说他阴险狠毒、不足与谋。

他忍耐了许久,想洗刷身上的污名,可却一直没有成功。

直到昨夜,他终于又一次亮出爪牙,毫不掩饰地在郗归面前心狠了一次。

傍晚的风有些凉,郗归从南星手里接过暖炉,看到宋和又一次面无表情地被引进庭院,直直跪到地上。

坦白讲,她有些失望,但还是觉得,以宋和的心计和智识,不至于如此冲动行事,所以愿意给他个机会,听听他怎么说。

她沉声开口:“我早就说过,你不该自作主张,同样的错误,你一犯再犯,究竟意欲何为?”

孰料宋和竟轻轻笑了。

他说:“意欲何为?女郎,过去的这几年,我每天都在问自己,究竟想要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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